有人做絆──那頓無法團聚的除夕年夜飯

二月十四,我會說那是西方人的節日,農曆七月初七,不過就是商人的把戲,那中秋節呢?其實何月不月圓,只要有心,哪天團圓都不要緊。唯獨除夕的年夜飯,我始終沒辦法輕易看淡。

年前,在上海工作的臺灣人會返鄉過節,早早就訂好機票,而我還在盤算年後的去留,一開始打算省下這筆錢,找幾個同樣回不了家的朋友一塊過節。只是我沒想像中勇敢,老家住得遠的同事早就先撤,辦公室的空位慢慢變多,電子信箱平均一個小時就收到一封說明休假去的招呼信,走進地鐵站,明明是下班時間卻感受不到推擠。

年假前兩天我終於按耐不住,開始四處求票,請人幫忙找回臺灣的機票,不管停哪個機場都可以,貴一點也無所謂。

「除夕當天飛松山還有一個空位,只不過抵達時間是晚上九點多,趕不及年夜飯你可以嗎?」
「可以,只要能回得去,年夜飯哪時候吃都行。」

飛機落地,我一等到行李,便快步走向計程車招呼站,除夕夜的台北城,燈火零落,人影稀疏,我脫掉身上的大衣跟羊毛手套,給幾個朋友打電話:「我到台北了,吃完年夜飯來我家喝一杯(台北的住處),有太多精采的事要分享。」得到的回應不比以往,最不想待在家、最貪玩的那幾個,都給了無法抽身的答案:「我家有親戚在走不開。」「除夕夜還跑出去玩,會被我媽打斷腿。」「要不你來我們家打牌。」

原來逼人的不是那頓飯,而是眾人皆醉,獨留一人清醒的慌張,這些朋友還真不夠意思,要茫就一起茫,當所有人沈溺在年節團聚的溫馨氣氛,而我卻像個局外人,站在馬路上任憑濕氣往骨頭裡鑽,屋內圍爐的薪火燒得旺,笑得熱鬧,玻璃窗凝成一面白色屏障,將我和過年的人徹底阻隔。無奈回臺南的高鐵車票是明天,沒辦法再早。

那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,沒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飯。

陳奕迅唱過:「落單的戀人最怕過節。」我怎麼聽都覺得「戀」是贅字,只要落單的人都怕過節,戀人通常成雙出現,也意指心所屬意的人,或許想見不能見的思念,讓過節變得辛苦,但我不得不說,心裡若還有人,那麽孤獨是被對照出來的,形單影隻的獨居者是夜裡站在懸崖邊的狼,是真正高冷的存在。

學生時代我和萬年單身的 J 結成去死去死團,我們只要有伴,就不算孤獨,騎著摩托車雙載,吃一頓麻辣火鍋吃到飽,接著看場電影,做不了愛情片的主角,也要在自己的故事裡笑得大聲。十幾年下來,彼此的工作日漸忙碌,早已沒力氣對抗節日,失約的我們並不是找到新的伴,而是有默契地平常心看待,逢年過節需要的不是聚會,而是抓緊時機好好休息,享受不用出門,暴飲暴食的痛快。

日文裡,有個詞是「絆」(きずな,音為 kizuna),可解釋成牽絆和羈絆,原意是感情深厚的意思,不知為何,中文翻譯的詞讓情感連結的結果變得有些負面,對戀人,對朋友,對家人,我認為三者之間最難灑脫的是家人,他們是最初來到這世界上的連結,有過無數次喜怒哀樂的共感,而且非常強烈,這般執念沒法說淡就淡。

去年我報名一場法會,選在新舊年歲交替的子時誦經祈福,與會者多半是台北人,除夕夜再次落單,這回我老神在在,主動邀請同是南部人的同修到家裡吃飯,接著再一同搭車上山。法會開始,眾人坐定,我掛上念珠閉目觀想。

缽聲一響,低頻等速的咒字在佛堂內不停迴繞;缽聲再響,靜心冥想;最後一響,我祈求一家人健康平安,不管身處何方,始終有我的祝禱。

 

本文出自威廉新作我忙著孤獨:獨居時代的悠然自在

 


 

「一個人孤獨老去我不怕,
我害怕,到老都不知道怎麼面對孤獨。」──威廉

五十篇作為時光寶藏的散文,
書寫著一人生活的悠然自在、心沉意定。
獨挑大梁的獨角戲,結局一定很幸福。

威廉首部散文創作
我忙著孤獨:獨居時代的悠然自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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