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天晚上的小酒館時光

每當聊起喝醉的糗態，我一定會先提醉倒夜店廁所，被朋友用原住民獵山豬的陣仗扛出去的往事；曼谷嘟嘟車噴吐事件也是一絕，吐到司機將我丟包；趕在末班車進站前，以喪屍之姿爬進池袋車站，整節車廂都是醉漢，倒的倒，趴的趴，我還有辦法坐正，是比較端莊的那個，但所有關於酒精的荒唐止於三十歲前。

那年生日我有感而發，看透夜場生活如幻覺般的人際交流，震耳欲聾的環境裡，連說上一句話都很費力。爛醉帶來的快樂總夾帶痛苦，生活壓力沒辦法靠甩髮熱舞治癒，若連著兩天安排重口味的夜生活，心情反而緩不下來，到了上班日的前一晚，多的是難以收拾的憂鬱。

我貪圖的，不過是和好友相聚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開心，醉到扶不上牆，還有人撐的感覺比什麼都好。

布拉格的最後一夜，想用散步來好好感受舊城區的美，在街上走著走著，天空忽然落下白點，腳下的雪印慢慢往廣場推進，那一刻浪漫到不可思議，我忍不住在原地轉了一圈，想接住幾片雪，如偶像劇的男主角一般，可惜夢幻維持不了太久，凍氣慢慢滲進衣料和毛孔，扎進手心。不遠處有一間小酒館還開著，我想都沒想，便往可能溫暖的地方去。

推開木門，店內顧客連同老闆不過就四個人，這一帶的老房子受到巴洛克式建築風格的影響，昏暗的燈光跟圓拱造形的天花板，幾個失意男子像被困在坑道，嘗試著相互取暖。失去訊號的手機剩下存取資料的功能，從背包拿出剛剛買的明信片，倚著微光，寫下給朋友的短語。想起我們曾經對坐談心，雖然漸行漸遠，但不忘偶爾問候。

酒館角落，一位彈唱英文老歌的樂手，表情十分忘我。總覺得吉它很孤獨，簡單的和弦更是憂傷，不過當我聽出〈I Want To Hold Your Hand〉的副歌，才知道自彈自唱的心情是等候。體會過無數次離散，我強迫自己篩選人際，談關係不要沈重，為的是能夠自由來去。對於親密朋友的依賴，到這幾年才慢慢放開，一個人做著得要人陪的事，心情難免浮躁不安，但就如同相遇和再見，都是不得不的過程。

仔細想想，真正折磨人的從來不是酒精濃度或場合，而是頻繁的交流，慢慢耗掉待人的熱度，順利解決五天的工作量，週末聚會見了想見的人，以為是再完美不過的生活調配，但我依然疲倦。

星期天晚上請留給自己，找家氣氛不錯的小酒館靜靜地喝一杯，這班乘客不多的夜車才是通往自由。

我獨鍾 Speak Easy 的氣氛，能單獨待上一整晚的酒吧，通常坪數不大，最好擁擠，最好凌亂，擺有許多店主收藏，不需要樣樣都是古董或名家之作，但一定得要感受得到待客心意。臺北的酒館文化很成熟，可惜就少了一點人味，人氣不等於人味，酒水品質不錯，但店內設計跟氣氛流於網美風格，桌椅的擺設很精準，細節也經過再三考究，一切的一切美得很匠氣。

臺南有不少無酒單酒吧很對我的胃口，每次回老家，我總為它待到星期一才走，貪戀遊客散去後的自在。坐在熟悉的吧檯位置，調酒師問我今天想選的基酒，想放水果或花草，酸一點或甜一點，酒感是否要加重。兩人的共識是盡興，他想做一杯我一定會愛上的調酒，而我也樂於享受精心準備的驚喜。

一個人最在乎的是自在，偶爾踩點試試新開的店，用一杯酒的時間看我留不留得住。